雅雅睡醒了。

（1）

井然的论文已经进入尾声了。一大堆文献资料和参考资料，加上老宅本身的样本信息，光是最后的附注都弄得快有一本书那么厚了。

但是他们眼下更着急的事情，是沈巍的副教授评审。

罗浮生一直记得职称评审是在每年冬天，不想今年居然改革了，直接提前了半年。等他打听到确切消息，距离评审也就一周时间了。

沈巍很淡定。材料什么的，平常零零碎碎都整理了不少，现在汇集起来就好，用不了一个星期就能完成。

“这怎么行！这么大的事情，你也不和我们说，万一材料少了或者有错，不就白忙活了吗！那群评委老头子都是老学究，最喜欢鸡蛋挑刺，我们一定要多审核几遍啊！”

罗浮生炸炸呼呼的，但句句在理。井然也觉得，沈巍对待自己申报职称这件事，似乎有点过于随意了，还想一个人悄悄瞒过去，太不把他们当自己人了。

他站起身，也顾不得沈巍的阻挡，直接走到他办公桌前，把那一摞子申请材料都搬到罗浮生面前，两个人开始帮沈巍梳理材料的逻辑。

平常只知道沈巍也是个醉心学术的，现在把成果都摊开了，才发现原来他已经有了那么多作品……井然可以毫不夸张的说，沈巍的科研能力，比自己那个半吊子导师要高出好几倍，这么多年才能申请副教授，指不定是被谁嫉妒而设阻。

呵，果然这世间，到处是虚伪。

井然也不抬头，只顾着整理手里的材料，声音却直奔着沈巍的方向。“沈巍，你要是这次拿不上副教授，我跟你没完。”

这一句话来得有点莫名其妙，沈巍一下子抓住了话外之音。还没来得及开口问，井然的下一句跟上了。“不过，如果你评上了，我有奖励。”

“什么奖励啊？”罗浮生总是好奇心最重的那一个，一听说有奖励，扑闪着的大眼睛凑了过来，在井然眼皮底下使劲眨了眨。

沈巍瞬间就明白了。眉头一皱，走到井然身边，手指勾了勾井然的下巴，让他抬起头看自己。

“你的论文，不用加我的名字。这样不好。”

井然笑笑，推开他的手。不得不承认，这个沈巍真的是个绝顶聪明的人。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，他就能看的通透。

“作为毕业论文，我当然不会带你的名字。但是这篇论文我肯定要投到核心期刊上，我自己投稿的，指导老师那里多加一个副教授的名字，别人管不着。”

当然了，少不了罗浮生的一份。井然转过头看向大眼睛男孩，“你的名字，放在第二作者那里，好么。”

“这不好吧……我一个本科生，你那么高大上的论文，我哪够得上，别把你的逼格给拉下来了。”罗浮生使劲摆摆手，满脸的拒绝，这份论文花了井然多少心思，他心里有数，实在不敢沾光。

沈巍的神色也很严肃。“虽然是你自己投稿，但是期刊方会和你导师联系，要了推荐信才能发表。”

言下之意就是，要加别的院系的老师和学生的名字，井然的导师不可能不知道。在学校里，发表论文是大事，研究成果直接代表着一个院系和教授的科研水平，所以署名这件事情，一直很敏感。没有哪个导师愿意把自己的功劳分给不相干的人，这中间的人心揣测与功利勾结非常黑暗。沈巍觉得自己只是尽己所能帮了个忙，没想贪功，更不想给井然引起无端的麻烦。

井然不是不知道这些利害关系。只不过，研究生三年，每次他的论文发表，都是由着导师带了一堆裙带名字，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不好。这次的论文，工作量如此大，导师没给过关切也就罢了，要是没有沈巍提供的样本和罗浮生跑前跑后的帮助，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完成。井然是个算得很清楚的人，功过得失在他心里就是原则底线。他过去没有纠结过署名的事情，就想任性这一次。

怎么，难不成我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论文，还由不得自己作主了么。

沈巍还想说什么，被井然故作愠怒的眼神给堵了回去。

“你先把你的副教授职称拿下来吧，高级导师的头衔可不够格上做导师，我想署名，也要你自己先拿的出手。”

沈巍蔫蔫的坐下，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担心。井然一向很有自己的主意，他拿定的事情，别人很难动摇他。可是这件事情上，他真的想的太简单了。

沉思之中，沈巍听到罗浮生絮絮叨叨的在和井然说话，“这个论文发表了之后，是不是就要寄到意大利那边？你选好要申请的研究所了吗？我听说意大利有特别多好吃的……你到时候会带我们一起去玩吗？哎呀，你以后可就是世界著名的大设计师了……”

对了……这个论文是井然去意大利的申请材料之一……沈巍身体不经意的颤了一下，好像现在才想起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。

他的井然……是要出国的……

他微微抬眼，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，心里一团浓雾慢慢氤氲出来。他舍不得。他不想让井然离开他。虽然他知道，去意大利深造，成为世界知名的设计师，那是井然奋斗了那么久的梦想。沈巍一度以为自己愿意付出一切，去完成井然的心之所向。

可是，他还是舍不得。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在说，为什么要让他走……明明自己……也是等了好久好久，才等到一个想要靠近的人呀……

如果……论文因为署名出了错，发表不了……他的井然，是不是就不会走了……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，留在他身边……

沈巍被自己这个自私甚至卑鄙的念头给吓了一跳。他端起水杯，喝了一口水，强行把惴惴不安的心给咽了下去。可是有些思绪，一旦冒出来，就会不停的在脑子里转，挥不掉忘不了。

一边是不忍，一边是不舍，沈巍一时之间，竟自顾自的为难起来。挣扎了一会，他选择了沉默——井然的论文，想怎么安排，那是井然自己的事。如果真的因为他自己的决定而没法出国……那……

那就上天在可怜我沈巍。把他留给了我。

（2）

副教授职称评审这天，井然要忙着做最后的数据校对，所以只有罗浮生陪着沈巍去评审现场。

按沈巍的话来说，他自己一个人去也没关系，很多时候这些仪式就是走个流程，该是自己的跑不掉。

可是罗浮生不依，这个平常看起来大大咧咧只知道嬉笑玩耍的男孩，此时却是让人惊叹的细致——申报材料检查了三四遍，不同类别用不同颜色的标签标记，既整齐又便于识别。

“沈老师，你紧张吗？”

沈巍转过头，对上罗浮生的目光，清澈的大眼睛里似乎泛着粼粼波光，纯净见底。

他摇摇头。罗浮生有点奇怪的搓搓手，“怎么我那么紧张……”

沈巍禁不住笑了，“你觉得，我评不上？”

“当然不是！你快呸呸呸，说什么呢！”罗浮生被沈巍这一句给吓得差点跳起来。在这个世界上，他最相信的就是沈巍了，凭沈巍这几年的成果，直接升教授都可以。就是怕那些评委眼瞎……

“沈老师，你一会别那么矜持，要多说点，我听说评委都是快退休的老教授，就喜欢讨喜的，你活泼一点，他们又看你这么帅，说不定直接当场就过了呢！”

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……沈巍看着浮生，扶了扶眼镜，心里想着，这下是知道井然为什么老喜欢逗浮生了。是挺有意思的。

“喔。”

……喔？就一个字？说好的多说点呢……罗浮生揉了揉脑门，罢了罢了，他的沈老师他还不了解么，也就在说弗洛伊德的时候停不下来，平常惜字如金的，最不会随着别人的心意改变自己……

反正不管怎样，都是他罗浮生心里最想守护的沈老师。

罗浮生一抬头，看到沈巍憋不住的笑容挂在脸上，这才反应过来沈巍是在逗他，自己也跟着笑了出来。沈老师的笑容真好看啊，像是冬日的月光，隔着云隔着雾，清冷而温柔，罗浮生觉得，自己就这样远远的看着，就已经很满足了，若是走近了，说不定还会打扰他自顾自的美好。

但是，也不想离开。哪怕好像离他很远，也不想转身往后退一步。

（3）

井然按下最后一次save键。近5万字的论文宣告完成。

窗外的梧桐还在轻轻摆着，茉莉花谢了几朵，又开了几朵，宁海路上行人寥寥，自行车骑过的声音都格外清晰。

不知不觉个老宅一起度过了那么久啊。井然随手翻翻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和图。他像是一名医生，解读了宅子的结构，也像是心理师，挖掘了宅子的精神。可是同时，他又像是一名客人，叨扰了许久，赖着不走。

此时此刻，后知后觉，他已经把这里当作了心里另一处归宿。

井然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来到老宅，心里全然是对沈巍的防备，但又抵抗不了老宅给他的诱惑。几个月下来，夏天快结束了，沈巍和罗浮生已经成了他生命中不一样的色彩。只有老宅，默默看着这一切，却依然不动声色的安静。

本来以为，完成了论文，结束人生一件大事，会是一种很轻松的解脱感。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，井然感觉自己心里井然是浓烈的不舍。这里的一草一木，一砖一瓦，合着他们三个的一颦一笑，似乎刻进了心里，打了桩，盖起了房，让他忍不住想要贪恋这里的快乐。

可惜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吧……

井然思绪还在隐约的快乐与忧伤中盘旋，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罗浮生爽朗的笑声。他赶紧站起身，出了门，果然看到沈巍和罗浮生拎着一大堆好吃的回来了。

“井然师兄，沈老师说他今天做大餐！快搭把手，把这些吃的拿进去。”

罗浮生把一只手里的鸡鸭鱼塞进井然手里，自己把另一堆水果蔬菜送进了厨房。井然看着他满脸春风，心里总算踏实了——看来，沈巍的评审成绩不错啊。

罗浮生的快乐是藏不住的，就像是没有树荫遮挡的阳光，有多少光亮都悉数散发出来。沈巍的评审很顺利，这一批申请职称的讲师中也没什么有力的竞争对手。如果不出意外，走完流程，一个月后，沈老师就要变成沈教授了。

他心里觉得特别骄傲，要不是顾及自己还需要点成熟男孩的形象，怕是现在跳起来提前庆祝的心都有。井然和沈巍傻愣愣的看着罗浮生满屋子跑上跑下不知道瞎忙什么，最后还是沈巍把这个熊孩子从老宅里拉了出来，让他自己在院子里疯。

“宅子年纪大了，别折腾它。”

罗浮生傻笑了两声，拿起洒水壶，开始给墙边的花浇水，还一边唱起了《茉莉花》。沈巍和井然看着他，不自觉也被他的快乐感染了。井然偷偷瞟了眼沈巍，平常冷冰冰的面容上，现在也多了几分光亮，他心里也安心了好多。

沈巍把目光从罗浮生身上转向井然，看到井然也正好看着自己，忽然有些害羞。“你，论文都好了？”

“对啊。都弄好了。明天给导师看看，就可以准备投稿和答辩的事情了。”井然的语气中多了几分轻飘飘的意味，沈巍的心刚刚明亮起来的心，此刻又不自觉多了两分沉重。

“投稿……需要我帮忙吗？”

“需要啊。告诉我准确你准备的授职时间。别中途出幺蛾子。”井然笑了笑，这番话虽然是对沈巍说的，但听起来，更像是井然自言自语的祈祷。

沈巍低下了头。他什么都没说。他决定了，什么都不说。

罗浮生忽然转过头，看着两个白白净净的男人，嘴角一咧，嘿嘿嘿皮一下很开心。“唉，你们俩说什么呢，你们热不热呀？”

井然摇摇头，“不热啊……”

话音还没落下，就看到罗浮生端着水壶朝他们俩走近了，“要不要凉快凉快？”

就那么一瞬间，晶莹剔亮的水珠就朝他们扑了过来，一阵清凉撞入他们怀中，等反应过来时，两个人衣服全都湿了，井然有点嗔怒的看着罗浮生，却发觉他的脸上是有点得意又无邪天真的笑容，像个孩子，无忧无虑，在阳光下的照耀下，闪闪发着光。

还是沈巍反应更快。他笑着小跑到院子角落的水龙头旁，不知从哪扯出了一条水管，话语中都是难得一见的但又阻挡不住的兴奋，“罗浮生，玩这个？”

仿佛是下起了太阳雨。沈巍手中的水柱从天而降，落在井然和罗浮生的头发上、肩上、背上、笑容上。水汽的清爽之中混着泥土的芬芳与茉莉的香气，整个院子似乎都在苏醒狂欢。

井然也找到了水桶里的瓢子，卷起袖子，就加入了水仗的混乱中。他大概自己没感觉到，这样肆意的笑，是怎样一种畅快感。

既然要疯，就一起疯吧。三个大男孩像是回到了小时候，什么烦恼什么顾虑什么忧伤什么未来，在此刻都落地融化，井然似乎也感受到了罗浮生那般的，简单纯粹的幸福。

隔着滴答成串坠落的水珠，沈巍恍惚在阳光下看到了彩虹，心里某个阴暗的角落里，开出了娇小又柔软的茉莉花。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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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这是糖？哈哈哈哈哈～
文中关于副教授晋升和核心期刊论文发表流程纯属自己瞎编乱造，不要当真哈。
距离转箭头又近了一步。这又是4000多字。我感觉我还是挺勤快的～
嘻嘻，麻烦大家小红心小蓝手点一点呀，留言评论我都会回的，可能不及时，别见怪～mua